这是寻常的一天。

【资料图】

客店里的小二哥如常起来打扫院子、开门，却发现今天有点和往日不一样。

客店对面的大树上，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张醒目的告示，好几个人围在旁边指指点点。

他很好奇，虽然不识字，却也忙凑过去，听到一位老先生正在慢条斯理地读给众人：

“梁山泊义士宋江等，谨以大义，布告四方：昨因哨聚山林，多扰四方百姓，今日幸蒙天子宽仁厚德，特降诏敕，赦免本罪，招安归降，朝暮朝觐。无以酬谢，就本身买市十日。倘蒙不外，赍价前来，以一报答，并无虚谬。特此告知远近居民，勿疑辞避，不胜万幸。

宣和四年三月某日    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请。”

布告写得文绉绉的，诲人不倦的老先生怕周围这群没文化的文盲们听不懂，又给他们解释说，这是梁山泊大王宋江发的布告，说他们已经接受了朝廷的招安，不当土匪了，就要进京朝拜了。因为这些年对周围的百姓多有惊扰，所以他们决定在梁山泊开一个大卖场，以一折的价格拍卖各种器物，欢迎大家前来购买。他们特意强调，我们是真心的，是诚恳的，请不要怀疑……

老先生的话音一落，周围人立刻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议论。

这个说，这是真的吗？是不是骗我们去了也让我们当土匪啊？

那个说，不会吧？兔子不吃窝边草。平素只要不故意挑衅，宋江连过往的寻常客人都不相害，何况我等普通百姓？

还有一个说，哦，我想起来了，前几天是有朝廷大臣去了梁山，应该真是招安了！

这时小二哥接口道，我也想起来了，两三年前，有个北京来的财主，住在我家店里，我好心告诉他路过梁山泊要小心点，没想到这位竟然打出四面白绢旗，声称要跟梁山好汉一决高低。我和他的伙计们苦苦相劝，他偏不听，结果就被梁山捉去了。后来听说他家破人亡也上了梁山，成为二当家的，对了，他叫玉麒麟卢俊义。我要去梁山买市，我跟卢员外是老熟人呢……

梁山泊决定“买市十日”的消息很快就在附近州郡传开了。

很多人开始都是半信半疑，踌躇不前。但很快就有去了回来的人说，这是真的！梁山泊摆出了无数金银珠宝、绫罗绸缎，便宜得差不多等于白送。不仅如此，他们还烹牛宰羊、酿造酒醴，对所有来买市的人都热情款待，不收一分钱。便是那些平素看起来凶恶丑陋、动不动就亮刀的强人，也都十分亲切友好。大家赶紧去吧，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！

一传十，十传百，很快，“四方居民担嚢负笈，雾集云屯，俱至山寨。”有些人什么也没买，不过就是来混个免费吃喝旅游，顺便看个热闹，梁山泊也都一视同仁，好酒好肉地招待。

这是梁山泊开寨以来最热闹的十日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，气氛轻松和谐，仿佛是一场军民的大联欢。

这也是宋江有生以来最有成就感的十日。有时他站在忠义堂前遥望，有时他立马山寨高处俯视，看着那些各色服饰的百姓，一个个笑逐颜开、兴致勃勃地挑着东西、喝酒吃肉；偶尔有人抬头看到他，便纷纷下拜，每一个表情动作里都溢满感恩崇仰——再不像从前，百姓虽然也向他下拜，但满眼都是惊恐敬畏…….

“他年若遂凌云志，敢笑黄巢不丈夫？”他不期然想起自己当年在浔阳楼上的题诗，顿时感慨万千、激情澎湃：沉沦下僚、飘泊江湖、屈辱囚徒、苦心谋划，到今日才终于扬眉吐气，赢得天下百姓的由衷爱戴，大丈夫当此境界，夫复何求？

卢俊义这些天也充满喜悦。他加入梁山领导集团最晚，在山上既没几个亲信，又没有嫡系人马，与其他将领十分疏离，形同客将。所以他比宋江更渴望招安，回到自己熟悉的秩序中，用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，他对此充满自信。

作为河北的大财主，他对开市买卖最是熟悉，也对其他清盘梁山事项无处插手，便主动讨了主持“买市”的差事，每天巡视一遍，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、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他仿佛又回到了热闹的北京大名府。

“卢员外，卢员外……”忽然，他听到百姓中有人在小声叫他，他十分惊奇。定睛一看，是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，他不认识，这是谁啊？

那人道：卢员外，你不记得我了？我是小二哥啊。那年春天，你老在我家店里歇息，离开时，我劝你老路过梁山时要悄悄而行，结果你却取出四面白绢旗插在车上，我多说两句，您还将我大骂一顿。当然，那个，您真是……

卢俊义想起来了！当时人家好心相劝，自己不听不说，还很没风度地跟人家发了一顿疯；

他也想起自己那四句狂妄的诗：“慷慨北京卢俊义，远驼货物离乡地。一心只要捉强人，那时方表男儿志。”

他顿觉有点尴尬，不过很快，他就恢复了从容的神态，截住了小二的话：

原来是真是熟人呢。来，喝一杯梁山自酿的美酒。然后顺手抓起旁边的绫罗绸缎，这个送你了，不要钱……

看着小二感激涕零的激动模样，他微笑颔首，转身而去。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傻乎乎、不谙江湖事的北京土财主了，未来前途无量，何必跟一个卑微的店小二计较？

“买市十日”圆满结束，络绎而来的百姓纷纷散去，他们口耳相传、交口称颂：梁山泊真是仁义之师，个个都是慷慨磊落的英雄好汉……

他们浑然忘记了，此前数年，他们对这些“大王”是多么心惊胆战，便是被欺负了也敢怒不敢言；多少次在他们与官军、富户交战时遭受池鱼之灾，只能自认倒霉。

人性是习惯遗忘的，记忆会自动选择更近发生的事情。“梁山泊分金大买市”，为宋江和梁山好汉们在民间赢得了巨大的声望。

宋江号令三军，启程进京朝见。“替天行道”的杏黄旗早已被收起，取而代之的是“顺天”和“护国”两面红旗，引导着108名好汉向帝国的首都行进……